时光如同梁上日光,随烟云流转。因殚精竭虑而尤显漫长的宫闱生活,竟然因为小承祜的降生而变得紧促欢乐。婴孩总是成长得很快,眼见他在我怀中一日重过一日,他开始牙牙学语,他开始蹒跚学步,他开始会在别人叫他名字时露出微笑。宫中寂寞,承祜的每一个新动作都会让我一整天开朗欢畅,随着东珠被囚,景寞怀有身孕而闭门不见,仁宪隐居,整个后宫庶妃已经习惯了我的盛宠和手段,此后皆肃然安守。不知不觉,日子竟然在波平如镜中进入了康熙十一年。
尽管我深知玄烨很有可能就是桀年,但我必须要同其他女人分享他,因他毕竟是皇帝。对于一个封建帝国来说,没人比子嗣更为重要的后宫之事。玄烨曾为让我安心而停止选秀,我只能竭力劝他雨露均沾,发自内心的期望他不要专宠我一人。玄烨是一个识大体之人,即便不喜也每月都会临幸其余庶妃几次,确保皇室子嗣绵延。我从开始的不习惯到渐渐地不以为意,只因我能从他眼中读出专一而深切的爱。
然而就仿佛是中了诅咒一样,康熙的孩子都似乎难逃厄运,只可惜当时,我并不知晓。
皇长子承瑞于康熙六年九月二十出生,康熙十年便早殇,年四岁。玄烨纵然对马佳氏没有深厚感情,仍然为长子早夭而痛苦数日,尽管古代孩童早夭并不罕见,我仍然真切为玄烨的痛心而悲。或者我已经习惯了皇后这个位置,眼见玄烨自承瑞殇后待承祜更为溺爱,掌着凤印的我也悲从心生,更唯恐承祜步其后尘,此后白缨更加严守阿哥所和坤宁宫。就在我执着于承祜的安康之时,慈宁宫传来了太后重病的消息。
自景寞和我疏远之后,我对清朝一切历史走向完全摸不到头脑,眼见孝庄面如死灰在病榻上挣扎,唯恐她有三长两短,对于前世不读史书不看电视更是悔恨不已。孙之鼎见我心急如焚,遂小心翼翼地向我描述太皇太后病情,遣词造句皆以稳妥为重,然我眼见他诊脉配药一脸凝重,心中不免所有忧心,却又对孙之鼎的细心而心存感激。半月后,太皇太后卧床不起,却传来了仁宪要来病榻前伺候的消息。
我怕的是,仁宪此刻没了顾忌,必定会疯狂反扑。而我的弱点如此明显,如此轻易可击。
慈宁宫。
冬日严寒,日常体亏的人尚且难过,何况孝庄已经上了年岁。苦涩厚重的药味弥漫于慈宁宫的每一寸空气中,宫女和太监轻手轻脚地做着日常打扫侍奉的功夫,唯恐惊扰了病中的太皇太后。孙之鼎不分昼夜地诊脉用药,已经熬得双目深陷,然太皇太后的病情始终不见好转。玄烨每日一下朝便奔往慈宁宫,奉药于塌前,我携小承祜已然住进了慈宁宫,试图让太皇太后一从迷睡中清醒便能望见她的曾孙,以求病势因心境舒畅而好转。而仁宪的到来,却让我心悸。
许久未见仁宪,她一身家常褐色盘金扣灰羽棉袍,头上只简单插一只银色小凤,眼角也生了些许菊样皱纹,可眉目间因长久未露面而生出些许平和,尽管仍旧自带威严。然而我却不相信她这不露痕迹的安稳,抱着承祜的手更紧了紧。
“皇额娘,谁?”承祜已经会和我简单对话,此刻他在我怀中,小小瞳仁盯住仁宪,胖嫩的小手随即一指,问我面前这尊贵妇人是谁。承祜出生前,仁宪便因投毒一事而被孝庄警告,她自那日之后便继续称病不出宫,除了玄烨日日到永福宫请安虚应一个景,没有人再去尊她太后一般厚待,而承祜,自然在我严密保护之下从未见过仁宪。
“臣妾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金安。”我礼数周全向她请安,再抬头时却见他一双眼都落在承祜身上,眼神中流露出喜爱之情,我无暇去辨别这喜爱之情中有多少虚情假意和阴谋诡计,只是当承祜伸出手抓向这个他从未见过的奶奶时,眼见仁宪手快忙摘了手上的金丝护甲,也伸出一只手预备去接。我慌乱中打掉承祜的手,许是力道大了,承祜随即哇哇大哭,白缨一方面唯恐哭声吵醒太后,另一方面又恐怕承祜被仁宪设计,于是将承祜抱离内殿。仁宪的手尴尬地收回,随即又恢复从前安稳表情,眼见塌上孝庄一时难醒,漠然对我道句:
“哀家想去御花园走走,就你我二人,可愿意同去?”
我不知她心中有何打算,竟然有这等闲情逸致,但我也心中笃定她不敢为难我,太皇太后毕竟还威严尚存。
于是欣然前往。
时已隆冬,御花园中最后一季梅花精致入画,红梅簇簇,暗香浮动。才下了一场薄雪,长街和御道上的雪早已被扫干净,只是路边冻滑。我足上靴子已有些旧了,时不时会打滑,仁宪竟在我险些跌倒于地时扶住我,见我面上惊诧表情,她解嘲笑笑:“哀家只是不想你在哀家身边再有什么差池。”我和她二人徐徐前行,俨然寻常人家婆媳,即便是心有间隙,也仍旧应付得当。这样缓步走了许久,仁宪突然道:“其实我并不是没有子嗣,也曾有过一个,还未降生,便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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