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政开成公布, 对韩非以诚待之, 一开口便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这是连董慈也没预料到的, 她心里很受震动,震惊之余又觉得这个年代的明主似乎都是这样, 战国是平民士子的时代,明君霸主们为了自己的宏图霸业,求贤若渴已经到一种疯狂的地步了。
赵政就是其中之一。
六国基本都吃过秦国的亏, 有些说是仇视都不为过,韩国刚刚才被秦国打得满地找牙,赵政坦诚相待, 此时人又在临淄, 冒了多大的风险董慈不难想象。
董慈知道韩非的才能品性, 这才堪堪忍住了想否认制止赵政的冲动。
一个人的才能如何一查便知,一个人的私德如何则需要长久的相处,赵政是个很多疑的人,他不可能没想到这些,但董慈还是觉得他胆子太大,太冒险了,韩非的身份可是韩国公子, 这里是临淄, 齐王建的地盘。
只是风险伴随收益, 韩非也很震惊, 面上神色复杂, 震惊欣赏遗憾怅然皆有之,静默了一会儿,也郑重地朝赵政行了一礼道,“下臣韩非,见过王上。”
待他国的国君如同自己的国君,是自周到春秋流传下来的礼仪,赵政示意韩非不必多礼,两人相视一笑,相互道了声请,便在案几面前相对坐了下来。
赵政韩非身边都没人,留下了董慈给他们添茶倒水,董慈做好自己的事便退到了一边静候着,其实此次会面的结果她已经料到了,就是一场单纯的会面而已,赵政乘兴而来,必定要败兴而归,韩非是不可能跟赵政回秦国去的。
房舍里茶香缭绕,这是董慈特意给书舍准备的,茶里并没有加稀奇古怪的东西,合着滚烫的热水翻滚出阵阵宁静宜人的清香,房间里一时安静极了。
韩非身在稷下学宫,那么他就是士子学子,与韩国公子的身份无关,赵政一国之君特来相见,还以国士之心待之,个中真意不必多说一目了然。
韩非起身朝赵政行了君臣大礼,又垂首拜了一拜,坦言道,“承蒙王上厚爱,只非乃韩国公子,韩国积弱危在旦夕,非学成后自当回韩,上书父王变法图强,以谋求还生之路。”
赵政闻言略有些诧异,韩非在韩国宫室里没什么地位,韩然子女众多,有的是子女膝下承欢,偶尔提及此子也是厌恶居多,韩非自小在兄长弟臣的欺凌下长大,背井离乡求学苦读当时也是不得已为之。
赵政没想到如此景况,韩非还一心爱国,倒也说明了他有一颗忠信坚韧的赤子心,有才有德,实在难能可贵。
赵政不以为忤,对韩非的喜爱反倒又多了两分。
看来这个人他暂时是请不回去了,赵政便笑道,“今日无君臣,否之不必在意,否之《孤愤》《五蠹》说理精密,议论透辟,直击要害,吾读之心中惊喜畅快,便想着若有一日能得见否之一面,此生虽死,也不悔矣!”
董慈明白韩非的学说言辞对一个心怀大业的霸主雄主来说多震撼多惊喜,但亲耳听赵政以一国之君的身份说出“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这句话来,她还是侧目了。
赵小政这个人呐,爱才简直到了一种无可救药的地步,也不知他见到李斯的时候,又说的是什么。
受到震动的不止董慈一个,士人所求的,不就是国君的礼遇和重用么?
韩非心里一时激起了千层浪,潮起潮平,竟是想当场便浮一大白以舒胸中的激荡酣畅之情,当下亦不纠结君臣之界,爽然笑道,“今日不论君臣国界,非便与君论道,论民道,君道,王道,论强国之道。”
韩非语气舒朗畅快,想来是胸中舒悦,这真是董慈没想过的,两个站在敌对立场上的对手,现在要一起讨论强国之路了……这等奇景,说实话,董慈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得见,在历史上,在战国。
韩非言道,“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执要,四方来效。”
国家的大权应该集中在君王的手里,君主必须有权有势,才能治理天下,这是韩非法家思想主张的核心内容之一,君主专[制中央集权。
赵政听得点头,董慈站在角落里也忍不住跟着点了点头,是的,乱世之下,君主专[制中央集权带来的效益是国富兵强,只有国富兵强,才能在弱小就要受欺凌吞并的战国存活下去。
韩非畅然道,“万乘之主,千乘之君,所以制天下而征诸侯,以其威势也,散其党,夺其辅,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
君主必须有权有势,有了这些权势,便用这些权势手段来清除世袭的奴隶主贵族,打散他们的同党,消灭他们的权势,然后选拔出经过实践锻炼的人才来取代他们,这才强国之路。
赵政听得出神,董慈心里震惊之余,忍不住朝韩非看了一眼,韩非的思想触及到了贵族阶级的既得利益,几乎是与所有的贵族、王室为敌,没有一个足够强势的君王来匹配,他如何能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天下之大,除了秦国,除了嬴政,谁能给他这个。
韩国贵族执政,韩非当真学成回国,主张不被采纳不说,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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