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福宫后进院有一座由汉白玉雕筑而成的曲桥,一潭碧荷上长桥曲折通幽,乃是永福宫最隐秘的一进小院,那汉白玉的桥上因雕着纤细明净的水仙而被命名为洛神桥,那桥通着的院宅自然便为洛神斋。洛神斋从前不过是为仁宪储存衣饰胭脂的用处,而今被收拾出来,供给这紫禁城中最有可能成为皇帝新宠的女子——喜塔腊芮年。
洛神斋的宫女从来没有将这个突然出现在仁宪身旁的女人当成正经主子,即便这个出身罪臣之门的奴婢已经爬上了皇帝的床,直到传闻说她的肚子里已经怀有龙胎,这些宫女们便一面议论着皇后会以怎样的手段对付她,一面整理好自己生动的表情、殷勤的态度来迎接这个颇有手腕的女子。
而喜塔腊芮年,正如那些心口不一的宫女一样,从来也没有把自己当做真正的奴婢。她可以一日生出一万个念头,她要吃东城门口浇着卤汁的炒肝,她要吃大栅栏不掉沫的绿豆糕,她要穿绣了九十九朵夹竹桃的旗袍宫内绝不能有重样的。她并不是要在这宫中立威,她只是要不断在仁宪宫里传出她喜塔腊芮年的动静,她要让中宫害怕,让她肚子里的孩子来惊吓中宫好令中宫对她有所动作,她甚至开始渴望和皇后交手,她是这样善斗的女子,她内心如同这一整个紫禁城般庞大复杂的寂寞和自卑促使她不断寻找战斗的机会,她需要用胜利来填补自己空洞的内心,用地位和利禄来弥补自己其实早已千疮百孔的人生。她要赢,要这宫中的女人都输给她,所以她根本不在乎利用谁或消灭谁,更不在乎自己会成为谁,如果有谁敢看不起她,她就能让这个人在她眼前消失。
然而半月过后,中宫全无动静,既没有对她身怀龙子多有垂怜,也没有对她暗下杀手。喜塔腊芮年所精心防备的,暗中策划的,仔细揣摩的全都没有发生。渐渐的,中宫有孕的风声传了出来,她开始发现皇后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有口难言,受了委屈却不敢言语的斯年了,而是一个真正高贵,高贵到连她都不愿理睬的女人。直到此刻喜塔腊芮年才开始真正的耍脾气,真正的刁难下人,刁难到整个永福宫上下怨声载道,刁难到连仁宪也开始时不时的敲打她,然而中宫还是寂静无声,仿佛从来没有她这样一个人一样,她以为自己会是一个隐患,但中宫却当她透明。
“我说过,我要吃的是俄罗斯国进贡来的肉干,并不是蒙古荒漠上干巴巴的羊肉,你以为你能糊弄过我吗?你以为我和你们这种自小便是满族包衣的奴隶种子一样吃不出什么是贡品什么是下等货色吗?即便我能够容忍这种枯涩的肉味,难道我肚子里的龙种也能够受得了你们这些敷衍主子的奴才吗?”喜塔腊芮年一把将银盘中的肉干撇撒到地上,银盘砸到那个平白被主子诸多刁难的宫女脚上,痛得那宫女一只脚跳起久久不敢落地,直至芮年一记饱含怨念的眼风扫过,宫女才忍痛站好,蹲下收拾。
“不过和我一样是奴才,被皇上睡了就这么得意……”许是被刁难了多日满心腹诽不由自主地溜达了出来,还没等这个刚入宫不久的小宫女意识到得罪了这个居心叵测的喜塔腊芮年会有什么后果之时,那用了力又夹带着恶意撒气的窝心脚便踹直她胸口,宫女应声而倒,一只手猛捂住心口,一口鲜血喷将出来,星星血点喷至芮年皱褶纱豆沙色滚边旗袍上,染得那精致的夹竹桃绣纹更加妖艳。
腥甜气息乍起,屋内剩余两个宫女本有心帮扶那被踹的同伴,此刻却都噤声。芮年满意着享受和品味着洛神斋里的寂静,少顷,她走向那个已经伏在地上甚至连喘息都有些吃力的宫女,脸上竟然还带着一丝若无其事的微笑。犹如一只黑蛛缓缓爬向粘在网上的飞虫,缓缓地,得意地,志在必得地。
“你既然说我和你一样是奴才,为什么我踹了你一脚你竟然没有反击,不如你也踹我一脚,看看后果是什么?”
受伤的宫女被适才的一脚踹没了志气,却踹出了狠话,身后宫女眼看着这个被主子凌辱的宫女缓缓自地上起身,却终于没法站起而始终趴在地上,她抬起脸,将满脸怨恨摆在芮年面前:“你这样使唤我们,丝毫不拿奴才当人看,是因为你也是个奴才,所以你才以摆弄我们为乐。我不敢踹你,绝不是因为你如今爬上主子的床,而是因为你怀了龙种,而我家乡还有爹娘亲人,自然不敢伤你。我只祈祷上天让你生出一个没眼睛没耳朵,有脚不会走,有口不能言的怪物,看你到时还能多嚣张。”
宫女说完这番话便冲向桌腿欲寻死,奈何芮年早预料到她这番打算,拽起身后一个宫女挡在桌前,两人相撞之时都倒在地上,芮年随即走向那寻死的宫女,端坐于她身旁的绣墩,一只着绣繁叶夹竹桃宫鞋的脚高贵地抬起,搭在那宫女的下颚上,傲慢声音于宫女头上响起。半是自嘲,半是立威。
“我是奴才?没错。我这一生都是奴才命,而有的女人,一生下来就是富贵命。就算我和她同在屋檐下也只能看着她的阿玛升官发财,只能看着她接近皇族,即便她疯了她的家败了她还可以翻身。所以你不要说谁是奴才谁是主子这样的话,大家都一样,大家都有翻身的机会,你也可以怀有龙种,你也可以坐在我这个绣墩上踩着别人的头。为什么你没有做到,为什么今天被踩的是你?你怪不了别人,只能怪你自己的命,同样的,我也不会怪别人,如果我生的是一个怪物,那么我只会怪自己,但是我生下的怪物会不会咬人,就要看别人的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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